假如你是戏剧爱好者，那么你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，在北上广深的大小剧场见过孙书悦。
成为戏剧演员的十一年里，孙书悦几乎每年都在以六七部戏的频率工作。从三宝音乐剧到开心麻花、新蝉中英、中法剧场连线、与邓树荣导演合作……
她饰演过为爱奋不顾身的徐淑珍（《那次奋不顾身的爱情》），也饰演过坚持埋葬哥哥刚强无畏的安提戈涅（《安提戈涅》）；她是那个自责无助的水果店老板娘梅，也是心怀演员梦的便当店店员小夜子……
她说，到如今，每排一部戏到一定阶段，她还是会产生「我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做演员」的想法；但同时，她也说，「成为演员，我很幸运。」
文
大大q同学
图
受访者提供
舞台上的「劳模」
今年的孙书悦格外忙碌，历时19天的上海静安戏剧谷，《帝国专列》和《阿Q》两部戏都有她参演。看了《帝国专列》再看《阿Q》的观众微博上
她（演员孙小美）打趣道：哟，这不是德龄（《帝国专列》里孙书悦饰演的角色）吗？孙书悦自己转发：哟，这不是吴妈（《阿Q》里她饰演的角色）吗？
年到现在为止，她在舞台上演出了八部戏，她自己都没有数过，也没有想到，因为这一切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。
■年8月，孙书悦在北京当代话剧团《海上夫人》排练场
「《海上夫人》是去年排的，《帝国专列》是15年排的，《阿Q》是今年排的，朱宜的《世外》和简丽颖的《服妖之鑑》没有完整地演出，只是以剧本朗读的形式出现，所以暂且不能把他们算作两部。《杏仁豆腐心》算是今年第二部新戏。但是这么算起来，也算多了。」
曾有一年，她一个月就演了四部戏。这部戏演完，第二天又去排另外一部戏，早上排这部戏，到下午六点，再坐一个半小时地铁去排另一部戏，就天天这样来回倒。
但回看这段经历，孙书悦却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了，「那样很不利于创作，对角色也不负责任。」
■《秦国喜剧》剧照，左为孙书悦
谈到表演，她下意识直起身板，表情认真严肃起来；但过一会儿聊到演出中有趣的经历，和不同导演合作的乐事，她又开始开心地手舞足蹈，大笑或吐槽。
她直言《安提戈涅》太累了，《杏仁豆腐心》是她排过最难的戏；她说现在面试依然紧张，但面不上就安慰自己「真的不适合角色吧。」言谈中她不由地感叹想一直演下去，正经问她的时候，她又说，「不知道呢，还没想过（退休），说不定哪天干烦了就不干了吧。」
这是双子座女孩的开朗跳脱。同时，你也很容易在她身上看到，身为演员，那份难得的自在和从容。
也许，成为演员，也是天意吗？
我从来没有想过
我是不是老天爷给我饭的那一类人
孙书悦从小学的是舞蹈，十岁进了解放军艺术学院，算是在部队里长大的，像电影《芳华》里的那群女孩子一样。
年以前，她都是一个专业的舞蹈演员，「正经地天天在团里跳舞的那种。」转行的契机始于一次受伤。这次膝盖受伤使她在专业舞蹈上可能没有太大的发展了，当时她年纪还小，十七岁，未来还有无限可能，于是开始琢磨以后的路。
■孙书悦去年乌镇戏剧节时在乌镇拍的，舞蹈功底还杠杠的
是要转行了，但「做演员」这个选项，这时候还没有正式出现在孙书悦的清单上，尽管身边很多同学在准备考学，学表演。那时她一心想从事的行业是新闻，去一线，当记者，在她心里，这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。
然而从小在艺术学校学习，文化课已经落下太多了。考上综合大学的新闻系，对孙书悦来说有难度。尽管如此，不甘心的她还是偷偷报了个夜校学广播电视，上各种课程。其中有个主持课的老师，意外地发现：「欸，我觉得你的声音挺好的，是不是可以改行演话剧？」
孙书悦还不知道「表演」为何物，在那个《还珠格格》火遍大江南北，小燕子成名；章子怡凭借《卧虎藏龙》展露头角的年代，她以为「当演员」就是「做明星」。听了老师的话，心里还傲娇地想：那是干什么呀，我可不适合这行。再加上小时候一直被人说不好看，她从来没想过适不适合吃这碗饭。
想是那么想，老师的提点确实是另一条出路，孙书悦于是开始找了个老师学表演。在部队里，有舞蹈队，也有话剧团，学了表演后，她大概开始觉得「表演」这件事有些玩味。有一天话剧团的演员在排练，她就跑到后门去看，「我就看那个台上的人，是我生活中认识的，可是又不认识，就是那个感觉很奇怪。啊，我就忽然明白了，表演是这样一回事，很有意思。」
以前，她从来不知道也不特别感兴趣，话剧演员们在干什么，做那些练习又是为何。此刻突然感受到演员和角色之间的神奇张力，咂摸出表演这件事的些许妙不可言，正像蒲公英蒙一阵春风，一颗种子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心田。
做演员很幸运
「做话剧演员」这颗种子种下，五年后发了芽。年，话剧团排练一个戏，需要一个会跳舞的女演员，就凭借这个机会，孙书悦从舞蹈队调进了话剧团（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）。
她说自己是幸运的，一进团里就在排大戏。因为团里排大戏的频率并不高，三五年才一次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演小品。如果一个女演员连着两个大戏没上，十年就过去了。而孙书悦进了话剧团就演了大戏，两年后，又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影视表演的研究生，在「做话剧演员」这条路上，一直慢慢地往前走了。
不过团里的大戏，女演员能演的角色相对类型化一些，直到研究生二年级，她的课业相对轻松了，学校也鼓励大家接外面的工作时，她才得以出演军人的亲属、护士、女兵、班长以外的角色。一出来，经朋友介绍，开始和三宝老师合作，机缘巧合地当了两年的音乐剧演员。
孙书悦说「做演员很幸运」，不止说的是自己有机遇成为演员因此觉得幸运，而是感念话剧，感恩演员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了养分。
这话，还得从第一次参演《我是月亮》之前说起。
■年舞台工作室版《我是月亮》海报
刚刚接「外面」的戏就演了音乐剧，那时很多人说她舞蹈演员出身，当音乐剧演员可谓得天独厚，但没学过声乐的她却时时感到一种自卑。
年，当了两年音乐剧演员的孙书悦经历了一段极其「倒霉」的日子，让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。正在这时，是导演张慧，「救」了她一命。她被选中，出演朱宜编剧，张慧导演的话剧《我是月亮》中的水果店老板娘梅，她是这部近两年巡演的小剧场口碑之作最早的一批演员。
「刚演《我是月亮》很不自信，演戏的时候特别特别不自信。总觉得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演得不好，会不会觉得我不够优秀，有很多这样的杂念。」
「但张慧是一个在工作中像一个姐姐，像一个朋友那样的导演，会给你特别多认可，即便你可能还有很多缺点，可是她认为你的缺点是你最大的特点。」
在戏里，水果店老板娘梅大学的时候扇了摸自己屁股的流氓教授一巴掌，并呼喊愤怒的同学来围攻他。事后，却自责自己是否不应该用自己的青春来耀武扬威。她回忆起小时候，自己因着是家中年纪最小的总是得到特别的宠爱，然而长大以后，只有她还在心里宠爱自己。「再也没有人给我压岁钱了。」
刚拿到剧本的时候，孙书悦还不明白「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最小的，也是最老的」这句台词的意思，演着演着，渐渐就和角色绑到了一起。「我不优秀又怎么样？我有缺点又怎么样？这就是我啊。我即便有很多缺点，也是很值得被拥有、被保护的人。」
在变幻的人世间，每个人出生就往前在赶，不会有人永远是最小的，但永远有人是最小的。可是哪怕不小了又怎么样呢，比年龄更坚实的东西是有的。人生的机遇此消彼长。梅不再是拿最多压岁钱的小孩子了，她遇到了可以相守终生的吉米；而孙书悦通过梅，找到了舞台上的自在。
「做演员」这株小苗子，终于在这一刻，开了花。
「做演员很幸运，就是生活中任何一件事情对我们来说都变成了一种馈赠。大家都希望一帆风顺，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，但是做演员，你就觉得哪怕是生活里遭遇了不幸的事，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馈赠，都是创作的源泉。」
「演《我是月亮》之前的那段时间也是馈赠吗？」
「是的。」
我太「双子」了
如今的孙书悦，离开了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。放弃了副团级的干部身份，选择了北漂。她仍然在不断面试角色，也有很多没选上的时候。她说自己的焦虑感没有减缓，面试时还是紧张，但是这更多是出于对角色的敬畏之心了。
「还是会焦虑，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这件事情了，我觉得我们都是在成长的，一次又一次，一个戏到另外一个戏，都是不停地在遇到新的东西，遇到新的困难，就跟打怪一样。肯定往前走就会有新的困难出现，你没遇到过。」
■《安提戈涅》剧照
每一次面试，角色都是新的，团队可能也是。区别在于现在她的抗击打能力更强了，「选不上我就觉得那可能是角色不合适吧，不是我能力不好哈哈。就会这么安慰自己。」
她说现在正在演着的《杏仁豆腐心》是目前为止自己演过的最难的一个戏，小夜子和她太不一样了。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。这些我都没经历过。」开始排练之前，导演告诉她要排20天，她还怀疑是不是太短了点，导演说，排练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太长了。
果然，「因为实在太痛苦了。」
《杏仁豆腐心》是在日朝鲜人编剧郑义信的作品，描述的是一对情侣在分手搬家之夜吐露衷肠，说出内心幽微。作为男主角的达郞是在日朝鲜人，因为身份在工作上不顺利，遂在家当起了家庭主夫；孙书悦饰演的小夜子呢，比达郞大十岁，在便当店打工，她有演员梦，却无法实现，因为她深受原生家庭创伤无法跳出。
家道因父亲赌博堕落成底层，母亲离家出走后再婚生下了异父妹妹。小夜子刚刚为粗暴的父亲送了终，老年痴呆的母亲却痴痴要回到这个她即将也要搬离的屋子，面对异父妹妹，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。
这是一个纯现实主义的戏，舞台上的布景、道具，演员的行动都必须是真的，否则观众就会看出来，演员自己也能感受到。与角色差别太大，戏里又有很多的感情碰撞。演好这个角色，不是光靠技术就能实现的，还要有很多的真情实感。
孙书悦必须调动想象和自己相似的情绪来触摸小夜子，仍然觉得不真切，有时候远了，有时候近了。为了保持住状态，她尽量不让自己太过开心。怕小夜子从自己身体里跑掉。
她想起一个笑话，自己的一个演员朋友对她说，如今做什么事，都觉得脑海里有一个声音，忽然就跳出来告诉自己，「记住你现在的感受，就这么演！」虽然是个玩笑，但这确实是演员生活的真实写照：工作和生活总是不能完全分离。生活也是在积累创作的素材。
创作小夜子的时候，孙书悦就让自己「泡在痛苦的福尔马林里」。
我问她平时有没有什么解压之道，她说自己喜欢旅行，最近迷上了烹饪。两件事情，一件是可以让自己很嗨，一件是需要极大的专注，这样，她就能暂时远离「创作的生活」。
■孙书悦最近刚刚从肯尼亚旅行回来
然而她的双子座特性又上来了，为了更接近小夜子，正式排练前她去日本旅行了一个星期。
住在京都和大阪的民宿里，坐火车，看火车旁边的房子，总在想那是不是小夜子的家（小夜子的家在铁道旁）。走在路上，「欸，这个人好像达郞」；跑到便当店，「欸，那个可能是小夜子」。她还亲自录下了戏里用的火车开过的音效。住在京都的民宿里，惊讶地发现舞美设计图出来，竟然和这个屋子巧合地相似。
「打着体验生活的旗号去玩也挺好的。」
回来以后，她的烹饪研究名单里多了道杏仁豆腐心，《杏仁豆腐心》在北京所有场次的演出，戏中吃的杏仁豆腐心，几乎都是她做的。
■《杏仁豆腐心》排练之前，孙书悦去了一趟日本
孙书悦有个更为大家熟悉的名字，叫孙小美。这其实是她原本给自己的网名。
那年上网刚流行，有个游戏叫大富翁的，其中有个角色叫孙小美，孙书悦就把这个当作自己的网名了。当年在网上互相认识的，都是身边的朋友、同事，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特好玩，一来二去就叫开了。本名反而不太被记得了。
「我说孙书悦别人特难记住我的名字，我说孙小美，别人一下就记住了。后来我就认了这事了。」
孙书悦这个名字则是她的爸爸妈妈给取的，「就当时很高兴嘛，喜悦，又加了一个字，叫书写喜悦，就希望我可能多看看书。」我问她自己更喜欢哪个名字，她纠结了一下子。
「很多人都建议我说你就用孙小美做艺名，但我觉得这事吧有点对不起我爸我妈，我纠结了很久，所以现在我都写孙书悦括号孙小美。」
「我真是太双子了哈哈。」
在演员之路上走了十多年了，现在的她与剧中的角色小夜子差了十岁，她说这戏搁七八年前她肯定演不了，再过十年再演，或许又会更好。我问她是否对年龄这件事敏感？
「我特别不介意年龄这个事，虽然确实已经不小了。我老觉得我自己还没有这么大，这是第一，第二我看很多国外的人，他满脸皱纹，可他依然很好看，不是只有光滑紧致的皮肤那样的，才叫美，才叫漂亮。我一直觉得年龄不是问题。
「而且我会觉得也挺骄傲的，可以坚持这么多年，这都是我的财富。」
其实，孙书悦能够成为演员，也是作为观众的我们的幸运。
孙书悦和蒋奇明主演的《杏仁豆腐心》28日已经开始在北京上演，接下来上海、西安、杭州、深圳都会有巡演，大家不要错过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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