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有一个和尚,法号志南,因为不知道他的姓名,所以大家称他为僧志南,他在《宋诗纪事》中只留下一首诗《绝句》,一千多年来人们却赞不绝口:
古木阴中系短篷,杖藜扶我过桥东。
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
在参天古树的树荫下,我系好小船,拄着藜仗,慢慢过桥,向东而去。在这阳春三月里,杏花开放,细雨霏霏;杨柳清新,春风习习。我在微风细雨中拄杖春游,其乐无穷。
人们尤其赞扬最后两句:细雨沾湿衣服,是那杏花开时常下的杏花雨;吹人脸面而不觉寒冷的,是那杨柳树中吹来的杨柳风。
“杏花雨”是指清明时节杏花盛开,细雨润泽的景象。“欲湿”是似湿未湿,湿而不沾、沾而不淋的若即若离的状态。这正是杏花雨带给人轻梦一般的惬意和融洽。更兼那使柳丝依依,轻柔和煦,吹在脸上凉美而不寒冷的春风,真正构成了一个如诗如梦的境界。
人置其中,看如烟杏花,如线杨柳,如丝和风,也正如蝉翼纱幕之后,欣赏明眸流睇之美,表达了诗人对大自然的一种特殊情感。
全诗以清淡之笔,将诗人离舟登岸,漫步桥东,一路迤逦行来的郊游之乐写得极具情致,读来令人心旷神怡,乐以忘返。
诗人以泛舟出游至古树阴下,系舟登岸起笔,透出怡然自得之情。
“杖藜扶我过桥东”写诗人情态。
试想,古木阴下,清水桥头,拄杖而行该是一种怎样的情趣?明明是诗人独自扶杖而行,但他却反角度来写杖藜有情,扶其过桥,这种看似寻常的主从关系的变换,正是诗人匠心独运的神来之笔,把他行步的不用着力与不感寂寞表现得恰到好处。
这与王安石的“一水护田将绿绕,两山排闼送青来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“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”是正面描写春游途中所见、所感。
东风、杨柳、杏花、春雨本是江南春天常有的自然景物,但在诗人笔下,却“语陈而意新”,这实为诗家一大难事。
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,诗人从主观感受方面将读者引入诗境,写杏花春雨,他在“沾衣”之下不即不离地着一“欲”字,使诗句情思活跃,因为春雨虽好,但对于游人,如果超过了这一“欲”的界限,即会大煞风景,令人败兴。
反之,如若不及于此,便同无雨一般,令人无从着墨,此时的春游之乐正是蕴含在这最佳分寸的“欲”字氛围之中。况且,与此谐和的还有春郊的条条垂柳与丝丝轻风。
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,一个“不”字将春日和风给人的感受写得温润之极,令人快意。“湿”且“寒”本是人所难堪,然而一经“欲”、“不”二字点缀,便是另一番境界。
宋人论僧诗,“无蔬笋气”似乎是最高境界。
所谓“蔬笋气”,是指僧徒素食蔬笋,因此用来比喻出家人的本色,也用蔬笋气来嘲笑僧人作诗特有的腔调和习气。
他们认为僧诗要具清拔之韵,水边林下气象,如此看来志南此诗颇为契合标准,甚至凡事讲究标准的朱熹也对这首诗赞叹不已。
但,重点不在于此。
志南这首诗被人称赏,主要还是在平常景物中写出了一种诗趣,或是禅趣。
那种桥东桥西的不同境界,那种“枝藜扶我”的反常合道,那种杏花雨、杨柳风的柔美清丽,既是平常的,又是满含诗味的。
同是平常景,不同的人便会有不同的“言”,取得不同的审美收获。成佛成魔一念间,志南留下一首好诗,正是他桥东到桥西知其然而然的缘故。
正所谓,“作诗之妙,全在意境融彻,出音声之外,乃得真味”。